案发后,廖冲舟举着妻子生前的照片。
九派尹瑞涛实习生佘王静发自湖南衡阳
在妻子被杀死后,廖崇舟保持着一种极度悲观的人生观。采访行将结束,他忽然指向窗外:
你看街上这些人,好像大家都走得很平静,其实大部分是不满,心里有一股怒火随时可能爆发。
窗户外面,行人三两、卖水果的小贩和便宜的霓虹灯闪耀,我问他为何。
他对九派(号:cjrnews)说,可能是我心里有怒火,也就觉得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平。
2012年4月28日,廖崇舟的妻子陈妤娜在医院里被自己的病人王运生刺中28刀身亡。
8月下旬的一个晚上,我在衡阳一家咖啡馆见到廖崇舟:一米七五左右、平头、黑色半框眼镜、眉头紧皱。
谈话的两个多小时里,我大概三次看到他露出笑脸,分别关于女儿的舞蹈证书、妻子生前体贴的照顾和医院和政府的态度,最后一次是苦笑。
没有眼泪,没有歇斯底里,大多时候平静而克制。只有一次,我问到他对凶手的态度,他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:只要他死!
他把这类克制归因于自己性情的变化:魄力不再,畏惧和人争执,就怕他人戳这个事情,我说话的声音都不如之前大了。
乃至飞来的横祸会让他觉得比他人低一等,那个东西永久罩在你头上,是你的命不好。
就像蚂蚁在咬这里
命运在露出狰狞面孔之前没有任何征象。
彼时,廖崇舟已结婚七年,夫妇双方都是医生,两家医院距离不远,生活劳碌紧张,但蒸蒸日上。女儿六岁,该上小学。市区的新家刚装修完,半个月后便可入住,接待亲朋的喜酒都已定了。
但是王运生出现了。
王运生是陈妤娜的病人,肺结核,2011年7月到第三人民医院接受医治,早前已在广州、衡南县等地屡次就诊。
王在医治期间对医治效果不满,屡次与陈妤娜产生争执。出院后,王运生认为自己病情恶化,便将恶化缘由迁怒于陈妤娜,遂起意报复。
2012年4月28日,王运生戴口罩,携带匕首进入衡阳市第三人民医院(南院)住院部,对正在伏案写病历的陈妤娜头部、颈部、胸腹部等处连刺二十余刀,致使陈妤娜当场倒地身亡。
王运生在2010年被诊断为肺结核,前后花费5万元,家中再无积蓄,堕入失望。一审法庭上,王运生辩解称,医院骗我住院,随意停药、减药,以后,又说治不好了。治不好了,我就想报复他们。
三年过去,廖崇舟已不愿过量回想当时的事情,乃至对全部医疗行业感到失望。
需要你的时候就是白衣天使、无私奉献,一旦出了问题就是白衣狼。廖崇舟对这类两极化的评价愤懑而无奈,他不断向我强调,医生也是人,需要休息,需要生活,一直宣扬治病救人、无私奉献反而会增加与现实的落差。
现在廖崇舟已离开手术台,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上班,从事行政方面的工作,与所学专业毫不相干。
妻子的惨死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难以愈合。他用手指着身体的部位对我说,腹部、胸部、肘部都有刀伤,肉一块块被割下来,很惨。
廖崇舟医学科班出身,承受过专业的解剖训练,工作七年也做过很多手术,但是现在他不敢再看伤口,乃至听到电视里描写刀伤也难以忍受,就像蚂蚁在咬这里,他指指胸口,你知道人听到金属磨擦的反应,我就是那个状态,全身鸡皮疙瘩。
事发后的两年,他把自己封闭起来,避免和朋友接触,以躲避安慰和同情,他们看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一年他老婆失事死了。
朋友会这么想吗?我问。
我觉得会。
那不是杀人的理由
廖崇舟重新走出封闭是在王运生被判决以后。2014年4月1日,王运生被二审判处死刑,同月21日履行。
廖崇舟只在一审法庭上见过王运生一次,他当时愤怒得想上去杀了他。现在王运生已死,他说自己的恨也没有了意义,伤害终究留给了两个家庭。白癜风有什么症状
<哪家治疗白癜风医院好p>王运生是衡南县栗江镇上伎村塘家组人,5岁时,父亲因重病跳河自杀,以后母亲改嫁到上伎村。11岁时,母亲、姐姐和继父外出打工,独自留守。15岁初中毕业后,王运生也离开村落。王运生的老家,现已空无一人,门锁生了锈,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里陈腐的家具落满灰尘。
王运生的岳母郑啟红告诉我,王的妻子已改嫁,两个孩子随着爷爷奶奶在广州,大的8岁,小的6岁。王运生的父母已在外打工10几年,很少回家,王运生出事后就再没回来过。
廖崇舟在报导里看到过王运生的家境,他感到同情,但同时强调那不是杀人的理由。一旦这个人很穷,花了很多钱病没有治好,社会(舆论)就偏向他,(是)医生的,医院的。
他希望大家意想到医治不是一个买卖行动,不是说花了钱就一定可以治好,如果没有这个意识,杀医的事情还会不断产生。
告知她,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
现在,他几近把生活的全部寄托放在女儿丹丹(化名)身上,避免出现一丁点闪失。
在廖崇舟的朋友圈里,我看到1张丹丹手捧舞蹈证书的照片。我提起这件事,他的嘴角迅速上扬,又迅速着落,短暂得像经历了一次抽搐,紧接着说,我并不是希望她成为专业的舞蹈演员,乃至不希望(舞蹈)成为她的一个特长,我希望她成为一个平淡的人。
这类异乎寻常的教育观念实际上来自某种压力,廖崇舟向我解释,人越突出,经历的事情就越多,越平淡的人生风险就越低。无形中,我感到很多人在对我说:你没把女儿带好。
更加难以弥补的是母爱的缺失。妻子失事时,丹丹才六岁,上小学一年级。3年来,丹丹一直以为母亲死于传染病,时不时还会提到母亲,回想和母亲做过的事。
一次廖崇舟带着女儿去车站接从外地回来的姐姐,丹丹忽然就冲着姑姑喊妈妈、妈妈。一瞬间,廖崇舟身体震颤,心酸得难受,她觉得为何他人都有妈妈而我没有。从那以后,女儿一直这么叫到现在,但是叫一次,廖崇舟心里就难受一次。
妻子死后,廖崇舟只要上班就会把妻子的挂上,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。偶尔,他还在妻子的空间里发布一些状态,有关女儿的成长和想对妻子说的话,签名一直是活着!。
他希望能够重新走入生活但并不是遗忘过往,他还留着妻子的照片和几件衣服。他想等女儿再大一点,问起他的时候,可以把它们拿出来,一样一样讲给女儿听,告知她,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。